(作者:老水手)
離開了陽關城,已是五點時分。
「駕駛員,南湖鄉西邊的東籬客棧。」趙書記道。
「趙書記,你打麻將嗎?」我問道。
「唔?」他被我突如其來的一問,有點摸不著頭腦。
「哈!你剛才一口氣“東”“南”“西”都有了,獨耵北風。『南』湖鄉『西』邊的『東』籬客棧,今晚若再颳個『北』風,乖乖,四喜啦!」我調侃道。
「哈哈!先生愛築方城?我此道不精,偶爾還會當相公。明兒晚回敦煌後,我安排一桌,讓您舒解舒解旅途的勞累。」
「不了、不了,我雖不會當相公,但卻常放炮。不了、不了,多謝!」
「今晚我們住的是『客棧』,條件比不上星級酒店,您多包涵。」
「沒事的,你放心。」
「晚餐也在這家客棧,嚐嚐當地的農家菜,行嗎?」
「行!有什麼吃什麼。」本人雖自認對吃還有點品味,但彈性大、門檻不高。
「不過,客棧的東主倒是豪邁、風雅,您一定會開心的。」
「豪邁、風雅?那好呀!他酒量如何?」
「挺好的。嗯,好像沒底。」
「哦?太好了,那我今夜就去摸摸他的底。」
「我做陪。不過他的愛人會不讓他多喝的。」
「娘兒們我來對付。」老水手突然豪性大發。
說著、說著,我們已到了。
這家客棧座落在南湖鄉的「葡萄廊」的最西端。二層樓“土木結構”,十分陳舊,但卻古樸。最令我賞心悅目的,是客棧兩側的葡萄園,綠雲如蓋,這時節正結實纍纍,串串青、紫葡萄滴溜在支架下,雙手不能盈握,好田園啊!而在左側葡萄園入口處的門柱上,行草了一幅楹聯,我連看帶猜、默記在心,點頭如搗蒜。嗯!果真風雅,有意思。
客棧內一樓是寬敞挑高的食堂,二樓中空,四周環繞的是客房,像極了電影裡古代的酒樓。餐桌是長方形原木,餐「椅」也是長原木板凳,古色古香外帶草根氣息。
「啊哈!貴客臨門,失迎、失迎!趙書記,您好一陣子沒來了,好吧?這位就是遠道從美國來的朋友‧‧‧」
他肯定就是店東,話還沒說完,熊掌般的油手就緊緊地握住了我,哎喲!輕一點嘛!
這位店東果然豪邁,濃眉闊嘴聲若宏鐘,長相類似未禿頭前的台灣影帝柯俊雄,年紀與我相若,只是太陽把他的皮膚熬成了古銅色,而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比我還深的痕跡。
一番客套寒暄後,我們在一張靠窗的桌旁坐定。
「服務員,來兩碗奶茶。」店東魏大哥吆喝一聲,一位小姑娘應聲而去。
「兩位先喝碗奶茶暖暖胃,待會兒我有上好的酒,自個兒釀的。下午趙書記call 我,我就替你們準備著了。二樓的兩間上房已打理好了,__先生,邊城小店,因陋就簡,估計得委曲您了。不過今夜我們醍醐灌頂、不醉不歸。」
啊唷!老水手一聽可怔住了,一位沙漠邊城的野店老闆,出口竟如此不凡!
熱呼呼的奶茶咕嚕咕嚕下肚,雖有點羊騷味,還真舒服。
「來,這是今晚的菜單,五菜一湯,外加本店獨特的羊肉泡糢,都是下酒好料,您兩位看看。四個人吃應該夠了,不行我再加。」
四個人?不是只有我和趙書記二人嗎?難道還有別的客人?老水手最怕在 “煮國內” 應酬吃飯,經常是有的沒有的和一些不明來路的陌生陪客同桌,還得擠個笑臉,很不自在。
「羊肉是我中午才從市集子上拖回來的,水是自己挑的,蔬菜是自己栽的,雞是自己餵的,蛋是自己下的‧‧‧」
老水手聽得直覺好笑,這位魏老闆可真是“自產自銷”,外加“包產到戶”呀!他話還沒說完,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:
「哎呀!魏老大,你說話斯文一點嘛!可別把這位文質彬彬的尊貴客人給嚇著了!」
“尊貴客人”? 老水手自知自己俗不可耐,何尊貴之有!
「來,我跟您介紹一下,這是我的愛人珍娘,客棧管家兼收帳,嗯,賢內助啦!」
「大嫂好!」老水手一向禮數週到。
珍娘有點忸怩。她看上去頂多三十出頭,我這一聲“大嫂”可把她叫得渾身不自在。她很像當紅影星李冰冰,只是黑了點,但是黑得俏,而且十分妖嬈。他們夫妻倆狀似感情很好,太太稱丈夫為“老大”,丈夫稱太座為“珍娘”,不知魏大哥是不是再婚的,還是老來得妻?
這時那位服務員已酌了四杯酒端了上來。
「我介紹一下:這葡萄酒是經過三蒸三釀,再封存三年。這酒杯也講究,是碗口粗的枯葡萄籐手工挖空做的,兩者相配、相得益彰,來!大夥品嚐品嚐。」
哦!原汁化原味,煮豆燃豆箕。
「__先生,這酒的味道還行嗎?」魏老大問。
我剛回過神來,「香、醇,還有點烈,對味!」
哎喲!我以為這是Merlot類紅葡萄酒,咕咚一大口,媽呀!是白蘭地XO系列的成份,已入口了那能再吐出來?苦也!
接著,魏老大、珍娘、趙書記一一端起酒杯來輪番上陣了。有的說要盡地主之誼,有的道相逢恨晚一見如故,還有溫柔感性的說「相逢是首歌」,反正不喝是不行了。
老水手怎麼今天有點反常,才三、四杯下肚,感覺有點暈暈忽忽的,心想可別在這沙漠邊城出了洋相。憶及去年五月,我匹馬單槍一身是膽,在祁連山下手執青稞酒,面不改色「杯酒震英豪」,是何等威風!事隔不過一年,怎地酒力已衰成這樣?唉!歲月不饒人可見一般!
為了緩和他們敬酒的密集力度,老水手想到了拖延戰術:
「敢問魏大哥,貴寶號《東籬客棧》,可是源自『採菊東籬下』的東籬?」
「啊哈!今日我魏某遇到高人,正是出自『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』。」他抱拳繼續道:「衝著這份知心,我魏某再敬你 __ 兄一杯!」
啊呀!緩兵之計招來殺身大禍,偷雞不著蝕把米!
這時珍娘說話了:「喂!老大,你八成是自己想喝吧!」說著對魏大哥白了一眼。
呵!我何不趁著這個節骨眼,反守為攻?
「好說、好說。魏大哥、大嫂,且慢!今日我 __某可是風雅之至,下午才在陽關城外遇到王維,晚上又和陶淵明的傳人同桌共飲。來,我敬兩位賢伉儷一杯!」
珍娘還真不含糊,一飲而盡。
這私酒還愈喝愈夠味,真有點醺醺然‧‧‧
「老大,難得遇到投緣的好朋友,今夜我就放你一馬,陪 __先生、趙書記盡情開懷吧!」珍娘道。
「感謝珍娘!」魏大哥如獲特赦,喜不自勝。
這時天色暗了,已快九點了,這兒緯度高,天黑的遲。在昏暗的燈光下,我注意到這酒的色澤,古意、深沈。
「趙書記,多謝您帶我來到這裡;魏大哥、大嫂,多謝賜酒。『蘭陵美酒鬱金香,“枯籐”盛來琥珀光。』,嗯,真是琥珀色的好酒!」
「『但使主人能醉客,不知何處是他鄉』。先說好,我今天特開心,這一頓算我的,大家別禮讓。」趙書記道。
「這個嘛,可能性估計不大。趙書記,您別忘了這是我珍娘的地盤,我說了算。」
哇!西北女子也豪爽。
老水手坐在一旁悶不吭聲,靜觀鷸蚌相爭,啊!不好,我不是成了漁翁?這樣不大厚道:
「兩位別客氣啦!這樣讓我這作客的挺過意不去的,來!為這份相遇,我先乾為敬!」
想到「不知何處是他鄉」,老水手突然有點悲從中來。這二十多年來東奔西跑,為了不同的原因;住過的旅店也該有二百多家了,從五星級酒店到荒城客棧,從高級民宿到山中招待所,我也從來沒在意過。倒是過了五旬以後,自己的被認同問題、歸屬問題,落葉歸根問題‧‧‧何處是兒家?「日暮鄉關何處是,湮波江上使人愁」中的『日暮』,也可解讀成『垂暮之年』吧?
唉!罷了、罷了!不想了,喝酒!
這時菜上桌了,好香,大概是太餓了吧。
炭烤羊腿、火爆羊肚片、麻辣羊蹄筋、水煮羊排、鹹皮蛋豆苗,外加一鍋熱騰騰的黃蘑菇土雞湯。大西北的羊肉,可是一點不嫌腥羶味。
開動後,老水手先夾了豆苗,哎喲!怎麼一口咬到一根野草!我靜悄悄地把它從口中拿出,深怕給主人看到了尷尬。
「老大,你可得管管廚房的夥計,你看,豆苗裡還有雜草就上桌了!還被客人第一口就吃著了,不好交待嘛!」
「啊呀!__兄,抱歉、抱歉。我罰自己喝一杯!」魏大哥咕咚一聲,接著對珍娘說:「這也不能全怪廚房夥計,下午我在菜園子裡撿豆苗,駝著背彎著腰,唉!『種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』‧‧‧」
「哎喲!你們瞧,又來了。你就少在客人面前吊書袋了。來,大家別客氣,趁熱吃。」
採菊東籬下,種豆南山下,悠然見南山也好,草盛豆苗稀也沒關係,多麼令人神往的田園生活呀!
四個人邊吃邊聊,美酒佳肴,主人殷勤,客人上道,好不快活!
「魏大哥,您葡萄園門口的那幅對聯,可是帥得很!請問是出自大哥的手筆?」趙書記問道。
「『春無艷花 默然潛心孕珠璣
秋獻碩果 葡萄美酒醉英豪』
嗯,寫得好、寫得好,字也帥極了!」老水手喃喃自語、搖頭晃腦。
「哎喲!了不得!不得了!我們 __大哥的記憶可驚人啦!才子耶!」珍娘道。
「不、不,我是冒牌貨啦,什麼才子啦!我的記憶是有選擇性的,喜歡的東西,看上一兩遍就不忘了。其他的嘛,譬如老婆嘀咕的事,嘿嘿!從來就這個、那個記不住的,哈哈!」
「是嘛!我看您不至於吧?假如您愛人在場,您說得嗎?」珍娘可真會見縫插針、咄咄逼人!
「這‧‧‧」
「__兄,您回身看看,酒廚上的那幅對聯,還行嗎?」魏大哥道。
老水手醉眼惺忪地轉過頭,這一瞧不打緊,『噗哧』一聲,乖乖不得了,嘴中含的一口酒,幾乎全數都像噴霧器般噴到珍娘的香腮上!哎喲!老水手笑的趴在桌上,全身五花肉直晃,眼淚也流出來了,媽媽咪呀!這是誰的神來之筆?妙絕古今:
「酒如泉湧滿街流 牧童如醉倒 向誰去問路
太白遺風傳千古 只見人倒地 不見詩出來」
哈哈!趙書記也在一旁笑翻了。
「人家杜牧飢腸轆轆地都快『斷魂』了,急驚風遇上慢郎中,偏偏在酒癮發作時碰到了醉牧童,唏哩嘩啦比手劃腳的,哪裡還找得到杏花村?哈哈!杜才子地下有知,當浮三大白!」老水手醉醺醺的胡謅道。
「是啊!人家『李白斗酒詩百篇,長安市上酒家眠』,怎地遇到了我們東籬客棧的魏大哥,醉倒在地也不見新詩出爐!哈哈!」趙書記也很入戲。
「兩位大哥熟讀詩書出口成章,佩服、佩服! __大哥,您就留一首詩給我們東籬客棧吧!」魏大哥道。
「好耶!」珍娘鼓掌附和道。
「當場作詩?哎唷,不成啦!平仄不記得了,韻腳也押不準了,不成啦。」
剛說完,我看了一下珍娘的眼神,突然令我豪性大發,“興酣落筆搖五獄”,客氣什麼!接著道:
「小可不才,這樣吧,我就衝著這幅對聯,也湊合一幅東施效顰。來,拿筆墨紙硯!」
他們動作也真快。
今夜雖無茗煙、晴雯等一旁侍硯,卻見珍娘紅袖飄香。
老水手搔頭摸耳搖搖晃晃,口中唸唸有詞,大筆一揮,成了:
「杏花村前 小牧童雙頰酡紅 兩眼東西張望
陽關道上 老水手兩鬚班白 雙腿南北奔波」
「唷!__大哥好棒喲!。」珍娘叫道:「大夥兒瞧瞧,『杏花村』對『陽關道』,『小牧童』對『老水手』,『雙頰酡紅』對『兩鬚班白』,『東西張望』對『南北奔波』,嗯,寫得好!對得俊!咦,您外號老水手?」
「獻醜、獻醜,玩笑之作,貽笑大方之家,不成體統。
老水手?嗯,旱地行舟,故稱老水手也。」有女子誇獎,老水手心中其實是很得意的。
「__大哥真是文如泉湧滿紙流,佩服、佩服!」魏大哥道。
「過獎、過獎,愧不敢當!見笑、見笑。來,趙書記,換你來了。」
「我?不成、不成,小弟就那丁點兒墨水,上不了台盤,抱歉抱歉。」
哎!真是上了年紀,喝了一碗湯幾盅酒,再被人一恭維,就想如廁。
而這家客棧的“矛房”,竟「緊鄰」廚房,這廂香味撲鼻,那廂異味衝天!啊呀呀,兩間共用一個水糟,不好!剛才吃的東西‧‧‧?
啊唷!糟了,我肚子疼,又沒帶紙‧‧‧我欲罷不能!
匆忙中,我看到洗手間門口貼了一張告示:《溫馨提示:小心地滑!》
這個節骨眼,還讓我笑到不行!
一番雷雨交加的折騰後,雨過天晴,如釋重負,老水手身輕如燕,哼著小調回座。
「__大哥,您沒事吧?」珍娘問。
「沒事、沒事。」心想你們的洗手間可真夠嗆。
「剛才路經貴寶店“卸膳房”,裡面刀鏟齊飛香氣四溢姑且不說,門口的那幅對聯可是帥呆了:
『調六膳我有名廚高手 嘗九味你是美食名家』,有意思!」
「我家老大就喜歡這些玩意,附庸風雅。」
「不,魏大哥是真名士乃風雅。不過,貴寶店的“衛生間”門口也該有一幅對聯才『登對』,我剛才想到了一幅‧‧‧」
老水手童心未泯,愈想愈好笑,心中默唸:
『別嫌氣味重,我有庫存黃金萬兩;
尊客請方便,您可恣意唏哩嘩啦』,
嘻嘻!
「看您這麼開心,一定是妙聯,說出來吧!」魏大哥道。
「真糟糕,我‧‧‧我一時忘了。」老水手心想如此挖苦別人,非做客之道。
珍娘狡黠的眼神,大概猜出了端倪。
她側身對魏老大一陣嘮叨,大約是說洗手間不乾淨,魏大哥紅著臉羞愧地直點頭。
這時我悄悄地問身邊的趙書記:
「聽說大西北的風氣是大男人當家,但是我們這位魏大哥好像有點‧‧‧怕老婆?」
「呵呵!有文化的人,多少都怕的。應該說是尊重吧!女人有什麼好怕的?」
「哈!書記大人說得對,你是有文化的人,敢情你也怕老婆囉!」
「不、不、不!我文化水平一般啦,我的怕老婆是天生的。」
「哈哈哈!書記您客氣。嘻嘻!不打自招。」
「喂!你們兩個大男人,嘰哩咕嚕的說啥?怕老婆?哼!男人若不怕老婆,在外面肯定胡天胡地。__大哥,不是嘛?」
「大嫂說的是。啊!不‧‧‧不知道。」我說溜了嘴。
「別叫我大嫂,怪憋扭的,況且我比您還小上二十來歲,叫我玉珍就成啦。喂!您也怕老婆嗎?」
「我? 我‧‧‧,嗯,怕的。我從小拜在『懼內門』下,現在是掌門大師兄。」
一陣銀鈴般的笑聲,她姑娘雙手撐在桌上,彎著腰笑得花枝亂點:
「哎~喲~!失敬、失敬!『懼內門』的掌門大師兄在此,來,小女子卓玉珍敬酒!」她起立揚起酒杯,咕咚一聲,乾淨俐落。
我也不甘勢弱,咕咚一聲。乖乖!再這樣喝下去,老水手今夜肯定要掛了。
「請問您師父是‧‧‧?」玉珍問道。
「是我爸爸。」我手指指天:「走了!」
「他父親生前可是‧‧‧」趙書記待要繼續說下去,我向他眨了眨眼搖了一下頭,這節骨眼兒還是聊別的吧。
「請問『懼內門』對老婆是怎麼個怕法?呵呵!魏老大,你好好聽著!」玉珍好奇地問道,並對他老公下了指示。
「哎呀!一時也說不明白,反正因時制宜,總之就是要做個五全丈夫,外加三從四『得』。」我答道。
「五全丈夫?三從四『得』?那是啥?」魏老大傻呵呵地問道。
「噢!我在『互聯網』上看過,五全丈夫好像是什麼事全做、話全聽‧‧‧,嗯!記不全了,__大哥請指點。」趙書記接腔道。
「還有錢全繳、氣全受、剩菜剩飯全吃。」我一氣呵成。
突些一陣掌聲,玉珍姑娘可樂了,嬌聲叫道:
「魏老大,你聽明白了喔,多向人家 __大哥學習,畢竟是美國回來的文化人。」
她糾了一下魏老大的耳朵,好親熱的。
接著問道:「還有三從四『得』呢?」
「三從嘛,老婆的命令要服從、老婆的意見要肓從、老婆逛街時要在她屁股後面跟從,而且不能表現的沒耐心。至於四『得』嘛,‧‧‧」
我看到魏老大一臉苦相,心想再扯下去,他往後的日子可不好過了。
「哎喲!除了老婆花錢要捨『得』,其餘的我一時不記得了。」
「足夠了!」珍娘嘻嘻笑道。
其實這「三從四『得』」,我也不記得是從哪兒看到的。
「魏大哥,抱歉啦!」老水手有點過意不去。
「沒事,有個老婆在耳邊嘮叨,健康長壽的。哈哈!」
「哎喲!我們的魏大哥心胸豁達,百鍊成鋼爐火純青了。佩服!」老水手拱手道。
「哼!嫌我嘮叨?還不是為你好!要是我那天不說話,悶著的可是你,不是我!」
「是!多謝娘子,來,敬妳一杯。」
他們雖然有點老夫少妻,但卻鶼鰈情深,老水手心中有點戚戚然。
「魏大哥,您酒廚牆上掛的那柄古劍,可否借來一觀?」我問道。
「行!珍娘,請妳把寶劍取來。」
「喲~!老大,您今天可是真樂了,平日那把破銅爛鐵,任誰也不能碰的呀!」說著她嘴一噘、腰一扭的起身去請劍了。
這柄劍沉甸甸、黑黝黝的,古意盎然。
我吹去了劍上的灰塵,和趙書記在燈下仔細端詳。劍鞘漆黑、紋路典雅,劍柄古樸、劍萼鑲古銅,劍穗柔軟輕盈,嗯!令人愛不釋手‧‧‧
「兩位仁兄好個『醉裡挑燈看劍』呀,特英雄感的。請問 __兄也收藏古劍?」魏大哥道。
「我喜歡古劍,但沒收藏。曾經求得一把,後來送人了。」我答道。
「寶劍送人了?可惜、可惜!以 __兄的人品,想必是贈與英雄朋友了。」
「不是,不是,是送給了一位‧‧‧。」我有點不好意思。
「啊!怎‧‧‧」魏大哥很驚訝,顯然他是極愛古劍的,但又不好多問。
‧‧‧‧‧‧
「沒想到我們的『掌門大師兄』可多情呢!喂,老大,哪天我若是看到你這把破銅爛鐵不見了,嘿嘿!我可和你沒完!」珍娘插腰道。
「娘子放心,不會、不會。」魏大哥信誓旦旦。
「嗯,好劍!魏兄,劍可出鞘嗎?」我不願再憶及傷心往事了。
「請!」魏大哥很爽快。
“嗆啷”一聲,我長身而起拔劍出鞘,起手式「長虹貫日」,龍吟嗡嗡,真箇令人豪氣干雲,驚鴻一劍震江湖!
這時別桌的食客也湧來圍觀,看看老水手「蕭然一劍天涯路」的風采!
「倚劍長歌一杯酒,浮雲西北是神州。」趙書記吟道。
「__兄拔劍的姿式特俊、特瀟灑,來,大夥兒為這『乾坤一劍』,乾一杯!」魏大哥道。
哇!真的是酒酣耳熱,杯中神酒加上乾坤一劍,我~醉~了~
「老大,既然『倚劍長歌一杯酒』,你就放歌一曲吧!」珍娘起哄道。
「好!我就獻一首助興。」西北好漢真不含糊,拉開嗓門說唱就唱,絲亳不客套扭妮:
「蒼天蒼, 黃土黃 ,千年一夢大敦煌
秦時明月雲天上, 漢家宮闕在何方?
陽關三疊 ,疊不走萬千惆悵
大漠孤煙 ,見證了百代滄桑
春花謝 ,看秋霜 ,駝影飄渺映夕陽
悲歡聚散一杯酒, 各自東西為情殤
英雄拔劍 ,斬不斷塵緣一段
女兒飛天 ,飛不到夢中故鄉
日升月降 ,地老天荒
美人江山兩難忘,驀然回首淚飛揚~」
好耶!一曲未罷,掌聲四起!魏大哥嗓門渾厚高亢,歌聲豪壯悲涼,歌詞典雅蒼茫!
「趙書記,這首歌如此震人心弦,出自何處?」我側頭問。
「噢!這首曲名『敦煌日月』,是三年前在敦煌實地拍攝的大檔電視劇《大敦煌》的片首曲。明天我們回敦煌後,我搞一套DVD光盤您帶回美國去慢慢看,這是一部歷史愛情大碼戲,值得看。女主角之一的《于闐公主》被陳好演得維妙維肖,陳好就是那位人稱『萬人迷』的小姑娘。」
「多謝!」
這時輪到趙書記了,他也一樣不含糊,理了一下西裝,煞有介事地雙手環握在胸前,來了一曲刀郎的《敦煌》:
「啊~ 啊~
敦煌的駝鈴,隨風在飄零
那前世被敲醒 ~ 輪回中的梵音
轉動不停
我用佛的大藏經念你的名
輕輕呼喚我們的宿命
輕輕呼喚我們的宿命
啊~ 啊~
殘破的石窟,千年的羞辱
遮蔽了日出
浮雲萬里,橫渡塵世的路
我用菩薩說法圖爲你演出
今生始終無緣的共舞
今生始終無緣的共舞
啊~ 啊~
敦煌的風沙,淹沒了繁華
飄遙多少人家
一杯亂世的酒,狂飲而下
我用飛天的壁畫,描你的髮
描繪我那思念的臉頰
我在那敦煌臨摹菩薩
再用那佛法笑拈天下」
趙書記年紀輕輕,卻歌聲淒苦悠揚,歌詞在飄遙中透著無奈;民族的羞辱,亂世兒女情的殞落,在沙漠中斯情斯景,真會令人泫然淚下。
在掌聲中,珍娘自告奮勇獻上《大敦煌》的片尾曲『不悔』,據聞當年拍攝時是情商蔡琴主唱的:
「走過荒漠,都像草原
秋風吹過不落葉
我是這樣看待我們之間
跨越一切的相知相戀
你曾送我那朵玫瑰
感覺依然閃著露水
每當黃沙滾滾 睜不開眼
在我心裏還湧著甘泉
短暫的是 流轉的季節
永遠的是飛天的思念
遺憾來不及再與你共譜經典
但已足够微笑凝眸
簡單的是天涯都追隨
爲難的是訣別著成全
把你的夢想 種在我心田
最深刻的幸福是「 不悔」
珍娘邊唱邊舞,聲若出谷黃鶯,柳腰款擺配以敦煌舞的手姿,歌聲繚繞體態輕盈,而且媚態橫生,令在場的人如醉如痴忘了今夕何夕!
一曲情未了,荒漠中的《東籬客棧》已 high到最高潮,掌聲、叫聲、口哨聲,擊桌聲,聲震屋瓦!珍娘深度一鞠躬答謝:
「感謝。現在請我們今晚最尊貴的客人也來一曲,大家說好不好?」
「好!好!是那一位?」接著掌聲已起。
「我嗎?」
哎喲、哎喲!事先也不套招,這般趕鴨子上架,掌都拍了,不唱行嗎?老水手是了無推卻的了!
意念電光火球般的旋轉,《出塞曲》、《今山古道》、《站在高崗上》‧‧‧不大適當;《菊花台》、《該死的溫柔》不知在嗚嚨什麼;這樣吧‧‧‧
於是老水手離座站定,面帶淺笑,脖子一伸、頭一昂,而且昂成 45 度,估計似「費小哥」的多,像「趙駙馬」的少,然後氣運丹田:
「
攀登高峰望故鄉
黃沙萬里長
何處傳來駝鈴聲
聲聲敲心坎‧‧‧
」
沒想到大夥已掌聲雷動!
說也奇怪,老水手每次喝了幾杯黃湯後,聲音就顯得十分磁性,而且音域變廣,音調變高亢。平常在自己家當「浴室歌王」時,這首歌可是唱得勉強,好幾處還會荒腔走版,而今晚卻感情充沛歌聲悠揚,如履平夷輕騎過關:
「
盼望踏上思念路
飛縱千里山
天邊歸燕披殘霞
鄉關在何方
‧‧‧
風沙揮不去印在
歷史的血痕
風沙挥不去蒼白
海棠血淚
」
老水手唱得身歷其境渾然忘我,好像覺得歌詞是為我的心境填的,歌曲是為我的意念譜的!
我暗自打著節拍,默默地哼著間奏曲準備繼續唱下一段時,頓然覺得全場鴉雀無聲,我定神一看,好幾雙眼睛透露著感傷的歎息、還有一兩雙閃著淚光‧‧‧,
「
黃沙吹老了歲月
吹不老我的思念
曾經多少個今夜
夢回秦關
黃沙吹老了歲月
吹不老我的思念
曾經多少個今夜
夢回秦關
」
一曲已終,全場呆若木雞,片刻之後才暴起熱烈的掌聲。
「這首歌太動聽了,歌詞的意境可美可淒冷,我以前沒聽過呀!」珍娘道。
「唱得真好,好曲好詞好唱腔,來,大夥兒為 __大哥的這曲乾一杯!」魏大哥已舉杯。
「請問 __大哥,歌詞『夢回秦關』的『秦關』,是指什麼地方?」趙書記問道。
「哎唷!據我所知,地理上好像沒有『秦關』這個特定的地名。或許是借用『《秦》時明月漢時《關》』吧?‧‧‧嗯,也可能是『雲橫《秦》嶺家何在,雪擁藍《關》馬不前』。啊!不知道,我胡謅的。」假如文壇泰斗韓昌黎知道我如此亂套,會打老水手屁股的。
一看時間,已是子夜,明晨尚有公幹,不得不曲終人散。今夜賓主盡歡,留下了一片杯盤狼藉。
「魏‧魏大哥,這‧這樣吧,今晚這‧這一桌算我‧我的,明兒退房時一‧一起算。」我口齒有點不清。
「不!沒的事!」魏大哥道。
「__大哥,您醉了,說什麼呀!有點歪歪斜斜的。來,我扶您上樓。」珍娘自告奮勇道。
「不 ~ 了 ~‧‧‧,我 ~ 沒 ~ 沒 ~ 醉‧‧‧」
老水手跌跌撞撞地上了樓,歪歪倒倒地進了房,這個「上房」,怎地如此克難?既然是白吃混住,也就沒啥好抱怨了。
此時但聞外邊狂風怒號、驟雨襲窗,咦?這裡不是降雨量奇低嗎?
啊!不對,是黃沙吹窗,真箇是臥聽飛沙打窗馬嘶風吼!
老水手打拼了大半輩子,今夜竟孤身浪跡在邊關:
「
少年聽雨歌樓上,紅燭昏羅帳
壯年聽雨客船中,天闊雲低,斷雁叫西風
而今聽雨僧爐前,‧‧‧
」
突然又想到:
「黃沙吹老了歲月,吹不老我的思念,曾經多少個今夜,夢回秦關。」
「雲橫秦嶺家何在,雪擁藍關馬不前」
是的,到了這個年紀,歸屬問題、認同問題、被認同問題、落葉歸根問題‧‧‧
此身非吾有,何處是兒家?
還有,「黃沙吹老了歲月,吹不老我的『思念』」,我倒底在思念什麼?
糢糢糊糊中我睡著了,‧‧‧
而且做了一個「離奇」的夢‧‧‧